Wednesday, July 14, 2010

好,又一餐;唔好,打一餐

這篇文章,讀到最後,心中感動。
想起鯨跟我講過異曲同工的一句話:“每個人跑去當律師醫生,誰去割膠種菜?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和崗位,世界因爲這些不同的人才會完整運作。”
我喜歡身邊有這樣的人,跟我講過這樣的話、我感激會看到這樣的文章,教曉我在平常的瑣碎裏頭,看出隱藏在世界背後,不小心會被錯過的某种意義。

好,又一餐;唔好,打一餐
文:葉一南
(轉載自《飲食男女》)

我有一位朋友,蘇先生,每次他來吃飯,我要花幾天去準備。朋友之中,他最嘴刁。前輩們說,靚海魚,打鱗後不要再洗,否則會影響味道。道理是這樣說, 但剛 X好的魚,污穢不堪,不洗怎行?於是這位蘇先生想出辦法,叫賣魚的特別用過瀘過的海水幫他洗魚,然後放入冰桶,帶來我處。他吃雞,要吃養「夠身」,三斤多 重的大雞。吃之前,先放出來「走地」兩個星期。這種大隻半走地雞,肉味夠,又不會太軔。香港買不到這些好貨,蘇兄要找中國相熟雞場額外飼養。這樣子還未算 癲,蘇太感嘆,蘇先生在花園自已晒蘇眉咸魚,她每天要把魚反來反去,這才癲呢。

我說,難得蘇先生有要求,這才好玩。蘇太瞪了我一眼說,好玩?你知不知道他 放在大廳中的牌匾寫甚麼?是「好,又一餐,唔好,打一餐」,做他太太,很艱難呢。我聽了,差點噴飯。蘇先生摸著他的肚腩,扮聾,繼續喝茶。

這些貪吃嘴刁至好像有強迫症的朋友,我認識幾位。大學第 一年,在宿舍的公用廚房,我與澳洲拍檔李忠偉,遇上了整天黑口黑面不說話的 Alan。每晚他一開爐做菜,我們就頂不住,實在香得太厲害。有一天,廚房傳來誘人味道,我與忠偉偷偷打開焗爐一看,竟然是一塊燒得油香四溢的半肥瘦叉 燒!大學一年級的同學,懂得做燒臘?顏色居然還似模似樣?我們很震驚。這晚厚著面皮,我們去敲 Alan的房門,自我介紹,硬是邀請他一起吃飯,然後分了他那塊叉燒。之後,我們變成好朋友。 Alan去書局,獨沽一味,就是看食譜,看完,想一輪,自已補足食譜上遺漏錯誤的地方,菜就能做出來。除了各式燒味外,壽司、自製手拉麵、自製意大利粉、 自製泡菜、炭燒羊、娘惹稯這些非一般的家庭菜,我們在讀大學時,吃過不少。畢業之後,大家分開。 Alan繼續沈醉在自已的煮食世界裏面,每隔一段時間見面,便有新的突破。

上次這位老朋友來我家,也不準備,打開雪櫃,見到甚麼就煮甚麼。他把新鮮雪菜攤 開薄薄的一大片,然後細心的切成茸,用小火慢慢炒成很幼細很香很鬆的雪菜鬆,放在湯麵之上。簡單的雪菜可以炒到這個味,是另一種境界,我只能用武俠小說中 的「摘葉飛花,無影無形」來形容。現在他每天上網看菜譜及在討論區學習,一年大概做一百個新菜,已經做了十年。他不是專業廚師,不寫飲食文章,每天很虔誠 地做菜,只因為興趣。我這位朋友假味不吃,無味不吃,花巧不吃,所以已經很少在街外吃飯。他是西門吹雪,功夫練成這樣子,難免孤獨。

「大師姐」麥麗敏,入廚三十年,做菜時用料挑剔,以前已經介紹過。今年過年的時候,「大師 姐」用新鮮椰汁做了椰汁糕,鮮大馬蹄做馬蹄糕,去腸蝦米做蘿葡糕,放在 City'Super去賣,大受歡迎。這只是冰山一角。「大師姐」的芝麻糕,用炒香的日本芝麻來做,芝麻味濃死人。她做子羌,三百斤羌中挑四十斤最好的, 然後在其中只取手指般粗的「公」羌來用,於是四十斤只剩下二十斤。這樣子的子羌,又脆又無渣,一吃停不得口。她做羌醋,才嚇人,甜醋要特別加料訂做,豬腳 用本地豬,雞蛋用日本的。我們去她家裏吃飯,不會掉以輕心,簡簡單單的一碟菜,也必大有來頭。


有人認為「食餐飯,駛唔駛咁呀?是不是有病?」對, 當然有病。但誰人沒病?誰人沒有一點點 obsession?我有朋友是書痴,去一次旅行看八本書;有人聽見靚車引擎聲會興奮,有人是工作狂,有人每天就是想發達,這是不是有病?


我尊敬 修行人以禁制食慾作為戒律的一部份;我尊敬包括我母親在內的家庭主婦,每天以最少的金錢,去做最好的食物;我亦尊敬這些貪吃嘴刁的朋友,他們加起來,世界 才有趣。我決定用「好又一餐,唔好打一餐」,作為下年過年的揮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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